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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模特儿论战【刘海粟】

来源:常州市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11-29

  上海图画美术学院做了几件开风气之先的事,那就是旅行写生、男女同校和使用裸体模特儿。每学期他们都要率领学生外出写生,师法自然,并制订有旅行写生规则。1918年9月15日起,又首创男女同校。刘海粟为倡导裸体模特儿教学,引起过一场持续十年之久的特大风波。
    1915年3月,按照学校的教程规定,西洋画科三年级,应开人体模特儿写生课。可当时的人们思想迷信,说照画像要勾去魂灵。不但请不到女模特儿,就是男的也请不到。没有办法,后来请到一个叫和尚的小男孩。他就成了中国美术院校使用的第一个裸体模特儿。可学生们不满足天天画童体。学校就到处去物色青壮年人。但无人来应聘。本校有个工友愿意试试,但只同意脱去上衣不愿全裸。
    1917年3月,他们决定提高模特儿工薪,在大街小巷张贴广告。重赏之下,虽有很多人来应聘,但一进画室,叫脱衣服他们就不干了。刘海粟一筹莫展,对最后一个应聘的人说,若临阵逃跑就要受罚。那人虽表示他不会跑的,可一进画室还是害怕了,表示情愿受罚。海粟虽很生气也很着急,但他不得不耐住性子,苦口婆心地做他的工作,他说,人人都有身体,穿衣服只是为了保护身体,并不是不让人看,这么高的薪水,还情愿受罚,还是再想想吧。在海粟的一再动员和疏导下他觉得有道理,才开始慢慢脱衣服。学生们能画到健康成熟的人体,素描进步很快。
    1917年夏天,上海图画美术学院在上海张园安垲第大厅举办首次成绩展览会,陈列了部份人体习作素描,引起了参观者的惊骇。那天海粟正在画室作画,在展览会值班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说展览会出事了,一位穿长衫戴礼帽的先生,在陈列的几张人体素描前挥舞着文明棍大发雷霆,大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的蟊贼,公然展出裸体画,这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非严惩不可!”还要学生把刘海粟叫来,他要当面教训他。很多人在附和着起哄。海粟扔下笔,直奔展览会。他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美专师生的第一次成绩展览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决不允许他人破坏,这关系到他们学校和新兴美术的前途。
    展厅外围了很多人,沸沸扬扬,议论纷纷。学生告诉他,那人被他太太拉走了,临走时叫他们转告海粟,他要上教育厅控告,“封闭这道德败坏的展览会,惩办刘海粟,呼吁新闻界口诛笔伐!”刘海粟愤怒地大吼一声,:“谁敢动展览会一根汗毛I”原来这个人是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他果然说到做到,他写了篇讨伐海粟的文章,题作《丧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览会》。这篇讨伐文章在《时报》上刊出以后,许多小报也跟着起哄,形成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恶浪,迎头扑向刘海粟和美专年轻的画家们。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吓慌了。有人提议放弃裸体模特儿写生,有人认为还是策略一点,争取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刘海粟采纳了后一种意见,当即就给提倡美育,曾任国民临时政府教育总长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写信,请求支持。蔡元培很快给他们复了信,并附有他给江苏教育会沈恩孚先生的一封信,招呼他关照上海美专。这场风波才暂时平息下去了。
    1919年8月,海粟和他美专的青年教师王济远、江小鹣、丁慕琴在静安寺路环球学生会举办联合画展。一天,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站在几张人体素描前,用晦涩的目光看了会儿,突然以不可一世的神情打量着展厅,大声问谁是刘海粟?刘海粟迎上去问有什么事。原来是两个包探。他们说,“上海海关监督看了你们的画展,向工部局举报了你们张挂淫画,证据就在这里,我们奉命前来查禁,令你们立即关闭展会。”刘海粟和他的同事们一齐围上去申辩抗议。展览会里沸腾起来,观者议论纷纷,人体素描前挤得水泄不通,有人骂他们伤风败俗,有人骂他们吃饱饭没事干,但也有人支持他们,指责包探是斩杀艺术的刽子手。他想不向卫道者低头,决不关闭展览会,但包探已扬言,他们若不立即停展,他们就要取缔环球学生会的一切活动,他不愿影响别校的活动,只得关了。
    但刘海粟并没屈服,他从没动摇要让新美术在中国生根开花的信念。1920年7月,新学期开始,他就托朋友雇请女模特儿。经过许多周折之后,请到一位白俄姑娘,她是中国美术学校最早的女模特儿。这以后,上海的神州女校、北京美专也开始使用人体模特儿了。刘海粟欣喜地以为人们已接受了人体模特儿这个新生事物了,中国的新美术有了一片天宇了。他高兴得太早了。五年之后的1924年,他的学生饶桂举在江西举行绘画展览,陈列丁几张人体素描,却遭到江西警察厅取缔查封。饶桂举有口难辩,电告海粟师为其伸张正义。海粟这才惊悟过来,新艺术并没有在中国土地上真正立足。查封饶桂举画展,无疑是封建势力向新艺术举起的屠刀,关系到新美术的生死前途,如不迎头痛击,就会泛滥成灾。他当即给教育部长黄郛写信,在陈述了江西教育会伙同官府查禁饶桂举画展之后,他接着写道:
    阻梗学术之进程,谤毁学者之人格,其事尚小,风声所及,腾笑世界,实为国家之耻。
    窃谓人体美,为美中之至美,乃欧西历代学者所公认。在稍稍研究美学之人,即能认识此之价值。欧洲希腊时代,即多研究人体美之著作,培养人体美之趣味,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绘画特别发达,皆远踪希腊雕刻形式,故名作亦皆裸体画,其时大雕刻家米开朗基罗名画曰《最后之审判》一图,绘五百余裸体赤足之人物。同时画圣拉斐尔所绘《西斯廷圣母》,神圣天使亦皆裸体赤足,其圣洁之象征有如无垢之天光,自空而招吾人向上者,吾人观之,绝无引动性欲之观念也。适至十八世纪古典美术之大盛,画家达维特倡极端摹仿古希腊雕刻与人体姜。自此之后,欧洲诸国国立私立之美术学校,皆以教学生古代雕刻及活人模特儿为统一之课程,为基本之练习。二三百年来及于美国而遍于日本,皆畅行无碍矣。
    他笔锋一转,继续写道:
    民国元年,海粟创办美术学校于上海,当时深知错认衣冠禽兽为道德家之社会,要雇用活人模特儿为学生研究,必多误解,必遭众骂,然以学术上之真理,未暇顾也。创作之始,虽经社会上一度误会,而一经学术上之辩解,纷呶即息。民国七年,教育部创办国立北京美术学校,至今仍雇用男女模特儿多人矣。除少数囿于陈腐观念之人加以怀疑外,未闻有人斥为淫风败道,也从未因此而引起不良现象也。
近年以来,吾国新文化日进,美术思潮日益泛滥,各处美术学校迭兴,美术展览会踵接。此项人体模特儿亦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不谓江西省教育会文牍韩志贤,胆敢狂妄砌词,斥为淫风,更擅称江苏省教育会曾于今年8月呈请官厅通令禁止云云,尤属可笑。海粟忝为江苏省教育会职员之一,从未闻江苏省教育会有此谬举。纵江苏省教育会全体职员为不学,其知识之浅薄,亦不至于如斯。现代各国政府者,鉴于人生之于物质,殿屎呻吟,不可终日,故盛倡美育以为解脱,欧美诸国及日本之公私立之美术学校、美术馆遍于都市,美术展览会之举行亦相踵接,即公园、博物馆,甚至议会、皇宫、墓地,亦皆以人体雕像饰其庄严纯洁。我国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亦提倡美育,人所共知,果如江西警厅禁令所言,则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皆为导淫之贼,世界各国之博物馆、美术馆、美术展览会、美术学校皆为淫窟,天使圣母皆为荡妇淫夫矣。夫复何言哉,夫复何言哉!
    他激动的词语流水般淌了下来:
    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乎其人耳。假使韩志贤见女性而肉欲颤动,性欲勃起,岂必杀尽天下女性,方能维持所谓风化耶?然则天下女性尽为导淫之具矣,有此理乎?其实指此为韩志贤个人之秽念则可,尽指天下女性为淫物则不可也。
    海粟愤慨地谴责了韩志贤之后转换了另种语气写道:
    先生遍历欧美日本,目睹此项人体美之雕塑与绘画,自不必言,在此新文化初进之中国,美术萌芽时代,尤不容如此盲目摧残。请即咨江西省长令行警厅即日撤消该项命令,以为学术之进展,而免贻为笑柄,不胜幸甚……
    海粟又给江西省长蔡成勋写了一信。两信同时刊在上海各报上,很快就产生了影响。黄郛致电江西省政府,江西省警厅立即撤消了禁令,饶桂举的展览会继续展出,他的抗争取得了胜利,没想到却引起了卫道士们的愤恨,《申报》、《新闻报》刊登了上海市议员姜怀素要求当局严惩刘海粟的呈文。他将上海社会的淫靡之风归咎到美专使用模特儿上,“……为正本清源之计,欲维护沪埠风化,必先禁止裸体淫画,欲禁淫画,必先查禁模特儿,则尤须严惩作俑祸首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刘海粟……”
    刘海粟首先想到的是决不能任其谬言惑众!他当即作答,把姜怀素驳斥得哑口无言。却又引来了上海总商会会长兼正俗社董事长朱葆三的发难。他在给刘海粟的公开信中大放厥词,说什么“以夷狄之恶习,坏我中国男女之大防,诚心何哉?”“公然自诩首创模特儿之功,教育何事,学校何地,先生非艺术叛徒,乃名教叛徒也!马路上雉鸡逐客,尚在昏夜,先生以金钱势力,役迫于生计之妇女,白昼现形,寸丝不挂,任人摹写,是欲令世界上女子入于无羞耻之地方也。人而禽兽之不若矣……今观先生蔑弃礼教若此,谨先申其劝告,从违与否,是在足下。但本社发言纠正,并随时见复,以定进行之步履,请先生察之。”
    刘海粟感到无边的黑暗在合围他。上海流氓渣滓搅起的一股浊流亵渎、淹没了人体艺术,加深了不明真相者对人体艺术的误解,一些小报也在围攻他,把他置于众矢之的骂声四起的位置了。他想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中国的新兴艺术不能夭折,不能让新兴艺术被世俗势力扼杀在摇篮之中。为了保卫新兴艺术,他忘了自己的安危,立即提笔作檄,给身兼买办、绅士、巨富兼“慈善家”四重身份、权倾上海朝野的巨头朱葆三以回击。朱葆三没有再来讨伐他,他以为模特儿事已经宁息了。
    1926年5月4日,上海市议员姜怀素呈文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再次请禁模特儿。《申报》于第二天发表了姜怀素的呈文。姜文谓:“世风不古,礼纪荡然,淫佚放浪,于今为烈……上海美术学校竟利诱少女为诸生范楷,贫而无耻之女子,贪三四十元之月进,当众裸体,一丝不挂……我中国数千年礼教之邦,今竟沦为淫逸之域。且此裸体之怪状,不发现于娟妓之家,而公然位于教育青年之学校,热心世道者能不失声痛哭耶!素仰钧座关怀风化,道德高尚,翊扶礼纪,夙著贤声。今为沪埠风化正本清源之计,则非严惩作俑祸首刘海粟,不足已效尤。”
    5月11日,上海县知事危道丰发令严禁上海美专裸体画。禁令曰:“本知事自到任以来,即闻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有人体标本之事,因其校址在法租界,即拟谘请查禁,惟恐传闻不确,曾经派人前往参观,旋据复称实有其事,种种秽恶情形,不堪寓目,已据情谘请法租界及会审公廨从严查禁,如再违抗,即与以封……”
    按照学程安排。这时刘海粟率领学生春季旅行写生队正在杭州师法自然,摹写真山真水,并借杭州青年会在举办绘画作品展览。师生们都吓慌了,他也惊骇了,他决定把率领学生写生的任务交给王济远,他第二天一早返回上海与他们理论。愤怒和不安交织在刘海粟心中,他想危道丰是新上任的上海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他就不会轻易熄灭它。他十分焦急,担心着美专的前途。他不过一介书生,单凭他的豪气和勇气能不能战胜权势、捍卫住科学和真理、保住他的学校?他焦虑万分,傍晚时分就发起了高烧,病倒了。5月16日,他带病回到上海。请来了他的教授们商量对策,决定分头行动。教授们回校作安定学生的工作,他执笔给孙传芳写信,要求他申斥危道丰。他在信中强调美术学校人体模特儿课程的必要,列举世界美术史中的杰作多属裸体画,欧、日各国的美术学校早就使用人体模特儿,指斥危道丰所发禁令的荒谬,并严正指出:
    吾国兴学--+年,截长补短,倡已久。敝校为吾国首创之美术学校,求教学之周详,置人体模特儿,数年以来,国人容有误解,必婉词申说。乃该议员不学无术,不明事理,以敝校学程之设施与市侩营利之事相提并论,每遇新任长官莅临,必招摇造惑递呈虚文,关于敝校各节,历届长官深明黑白,未事铺张。该知事危道丰不揣冒昧,扬长出令,大言不惭,虚张空架,若辞中“种种秽恶情形,不堪寓目”云云,“如再违抗,即予发封”云云。希图破坏敝校名誉,视敝校正实之学理研究为犯逆之事,不一而足。鄙人办学,明申约束,素主严肃,十五年来,履冰临渊,师生肃穆,专心德艺,此中外人士共见共闻,亦鄙人可告无罪于天下也……该议员信口雌黄,轻信妄动,已属不堪造就,不可教训!而该知事从而和之,忘其身处中外观瞻所系之上海,出言无稽,谬妄不伦,腾笑万邦,莫此可甚!此辈不学之徒,谬厕议席,腼颜为邑宰,其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罪不容赦!夙仰钧座明察时势,学有渊源,下车以来,励精图治,值此宏学术、整理吏治之秋,即乞迅予将该议员姜怀素、该知事危道丰严加申斥,以儆谬妄而彰真理。
    刘海粟写完这封信,派人送给《申报》的史量才先生,并致信请求支持。5月17日,《刘海粟函请孙传芳、陈陶遗两长申斥危道丰》在《申报》发表。危道丰当然受不了刘海粟当着他的上海数十万子民面的声讨,气得要派人立即去捉拿刘海粟,封闭美专。可他又虑及刘海粟并非无名鼠辈,他的追随者、支持者大有人在,蔡元培、康有为、梁启超、沈恩孚、黄炎培、郭沫若等等都是他的朋友,要想制服他,必得借助他日本士官学校的同窗孙传芳之手,便趁孙传芳到上海之机,攻讦刘海粟和上海美专。6月3日,孙传芳就模特儿之争复函刘海粟。劝他不要再使用人体模特儿。他在信中说:
    ……凡事当以适国性为本,不必徇人舍己,依样葫芦。东西各国达者,亦必不以保存衣冠礼教为非是。模特儿止为西洋画之一端,是西洋画之范围,必不以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美亦多术矣,去此模特儿,人不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招毁,俾淫画淫剧易于附会,累牍穷辩不惮繁劳,而不能见谅于全国。业已有令禁止,为维持礼教防微杜渐计,实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宁不见及,望即撤去,于贵校名誉,有增无减。如必怙过强辩,窃为贤者不取也。
    6月10日,《上海新闻报》全文刊登了孙传芳这封信,引起了强烈的社会震动。美专一片哗然,仿佛末日来临。有人主张妥协,有入主张斗争。刘海粟坚决不愿放弃模特儿,要和封建保守势力血战到底,当即给孙传芳作复。他在信中反驳道,根据民国十一年(1922年)政府颁布的新学制规定,艺术专门学校列人体模特儿之绘画实习之必须课程。他强调说,“敝校设西洋画科,务本务实,励行新制,不徒模仿西已耳……今之人体模特儿,但用于学理基本练习,不事公开,当亦无损于圣道”,严正指出:“学制变更之事,非局一隅而已也;学术兴废之事,非由一人而定也……关于废止此项学理练习之人体模特儿,愿吾公垂念学术兴废之巨大,邀集当世之学界宏达之士,从长审议,体察利害。如其认为非然者……当自请处分,刀锯鼎镬,所不敢辞!”
    孙传芳致他的信和他再致孙传芳的信,同时在《申报》、《新闻报》上刊出来了。这时正值上海美专新建的三层大楼校舍在菜市路建成。刘海粟将其中的校长办公室题作“存天阁”,除陈列有刘海粟数十帧代表作外,有刘根碑一块、魏造像三件,文艺复兴油画二幅,关同、赵千里、王石谷大画各一幅,佛像数尊,还有安格尔、拉斐尔、伦勃朗等的名画复制品。刘海粟受校董事会主席蔡元培先生委托,主持新校舍落成典礼大会,他在演说中重申了他的立场。校董康有为、黄炎培、沈恩孚和教授汪亚尘继之演讲,一致称颂美专所取得的成绩,给刘海粟以很大的鼓舞。
    孙传芳接到此信大怒,认为刘海粟不识抬举,刊在报端更伤了他的尊严,当即发出通缉刘海粟的密令。因为上海美专地处上海法租界,孙传芳不能直接从法租界捉拿刘海粟,就电告上海领事团和交涉员许秋枫,交涉封闭美专,缉拿刘海粟。这个密令很快传遍了上海滩,形势危急,他的师友康有为、沈恩孚纷纷赶来劝他离开上海。他坚持不走,说他没有犯法,决不躲开。6月23日,法国驻沪领事通知上海美专,请暂时撤去西洋画系所用人体模特儿。并告知,中国官方四次来交涉,领事已为美专辩护四次,告以美术学校皆有此项设施,但中国官厅请求不休,此属意气之争,劝刘海粟暂将人体模特儿撤去,以予面子。此纯属敷衍,过一段时间,仍可继续开办人体模特儿课。为了保全美专不被封闭,刘海粟不得不作暂时的让步。孙传芳有了面子,也就不再追究了。
    刘海粟未能受到惩办,使危道丰耿耿于怀。他们以刘海粟5月17日、18日在《申报》所载为模特儿事致孙、陈函中侮辱个人名誉,向地方检察厅提起刑诉,以刑律360条同级审判厅开庭审理。刘海粟作为被告,他首先在法庭上陈述了5月17日、18日《申报》上所载为模特儿事致孙、陈函,是对5月5日《申报》发表姜怀素呈孙联帅请禁美专模特儿之答辩,系私人信件,登载与否,权在报社。他利用法庭这个讲坛,为保卫新兴美术据理力争。他说他只是反对取缔教学上使用模特儿,因为他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长,他有义务有责任保护他的学制正常实施而进行辩护。模特儿之于美术,有如实验器具之于化学、物理,解剖之于医学之教学公器,并非他刘海粟独创,在欧美、日本,美术学校比比皆有,模特儿是种高尚职业。他又列举了世界最著名的西斯廷教堂壁画《最后的审判》,说米开朗基罗在那幅杰作中画了五百个人物,皆赤足裸身陈于上帝面前,接受上帝的审判,教徒们并未见之裸体而心生邪念,而是深感上帝的威严,诚心忏悔。……
    原告姜怀素、危道丰则以《刘海粟为模特儿事致孙、陈函》中,有“招摇”、“狼狈”、“不学无术”等文字,为公然侮辱个人名誉,请求经济赔偿。刘海粟辩护说,他没有侮辱危道丰、姜怀素的人格,也没毁谤他们的名誉,他只是就他们把上海滩无赖、流氓兴风作浪的淫靡风气强加在美专教学使用的模特儿身上而进行申辩。他们因为无能整饬上海邪风恶俗,而迁怒、嫁祸于他们美专的模特儿。他激动地大声问:为什么不准人申辩反驳?难道辩驳就是侮辱人格、毁谤名誉?原、被告律师相继辩论,辩论终结后宣布,定于7月9日上午10时宣判。为了给官员们一个面子和台阶,刘海粟被判罚50元。8月19日,《申报》发表了上海美专董事会宣言:
    兹据刘校长报告,官厅因禁止市上淫画、淫舞,而涉及校内西洋画系高年级学理参考之生人模型一事,寻绎其词,淳淳然致意礼教国性,冀遏末流之弊,未尝不具有苦心。慨自世上淫画淫舞流行而后影射模特儿之名词,以期不学无术之侪辈,士大夫深恶之久矣,今官厅严予查禁,为风俗人心计。畴不称庆。惟美术之有西洋画系,西洋画系之有生人模型,实为先进各国共有之设施。当前中外文化沟通之际,学术久定为世界之公器。试举二十年来吾国教育之成绩观之,其资鉴于外国者,所在皆是。如谓生人模型,因淫画淫舞之利用其名,以为非作恶,即噎矣不妨暂时废食,犹可言也;如谓淫画淫舞既利用模特儿之名词,以为非作恶,而西洋画之有生人模型者,皆当负败坏风俗人心之罪戾,是何异盗以武器伤人……要之生人模型为描写人体真相者最后必须经历之功夫,无之即艺术上留一缺点,而画科中将永无人体之真相可见。官厅本非研学术之机关,其误会之处,不妨曲谅,深恐海内外笑中国竟无确能研究学术之人,故不敢不披露经过情形,以公告热心美术之同志。
 
                                 负责董事
           梁启超  袁希涛  李钟珏  沈恩孚  黄炎培  张嘉森
           阮性存  徐朗西  张东荪  章慰高  屠  方
                                     同启
 
    这场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模特儿风波以刘海粟赔偿50元而平息下去,上海美专的生人模特儿写生仍在继续上课,刘海粟不无慨叹地说,艺术和礼教的冲撞并未就此结束,它们水火不容,也许需要几代人的不懈斗争,才能摧毁、动摇它根深蒂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