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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的友谊【瞿秋白】

来源:常州市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11-01

退出政治舞台的瞿秋白,很快便拿起批判的武器,与鲁迅一起向着黑暗势力冲锋陷阵,同时与鲁迅结下了不朽的战斗友谊。瞿秋白一生友朋甚多,但像他与鲁迅之间所达到的"人生得一知已足矣"的程度,那么富有光彩,富有诗意,那么披肝沥胆,生死与共,那么圣洁的境界,则是绝无仅有的。而他们共同领导左翼文学家们向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更创造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辉煌的篇章。正如茅盾诗云:
                          左翼文台两领导,
                          瞿霜鲁迅各千秋。
    鲁迅早知道瞿秋白是著名的共产党人,知道他是文学研究会员,是一个年青而有才华的文人。对于瞿秋白的杂文,鲁迅很看重,他不止一次向冯雪峰谈到瞿秋白的杂文;尖锐、明白、晓畅,真有才华,真可佩服!同时也指出瞿秋白的杂文深刻性不够,少含蓄、读二遍有一览无余的感觉。鲁迅更看重瞿秋白的论文。有好几次,他微笑对冯雪峰说:"真是皇皇大论!在国内文艺界能够写这样论文的,现在还没有第二个人!"这是指瞿秋白批判与打击"民族主义文学"、"第三种人"、"自由人"以及论述文学革命、文艺大众化问题的那些论文。正是在共同的革命斗争中,对工作和事业的巨大的热情,对同志的赤诚纯真的情谊,把鲁迅和瞿秋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1931年秋,曹靖华把《铁流》译稿寄给鲁迅。但曹靖华未及译出涅拉夫写的序文。鲁迅以为,译文缺乏一篇好的序文,实在有些缺憾。便托冯雪峰请瞿秋白译。瞿秋白欣然同意。他把别的事放下,很快把两万字的序文译出,并将《铁流》一部分译稿与原著校核了一遍。在把译稿送给鲁迅时,瞿秋白写了一封信。信中称鲁迅这"迅",冯雪峰为"雪",充满了老朋友一样的亲切感。瞿秋白和鲁迅虽未曾见面,但友谊已经很深了。
    1931年11月间,《毁灭》译文本出版,就在这不久,瞿秋白在对照俄文原著校读后,于12月5日给鲁迅写了一封长信。欣喜地说:你译的《毁灭》出版,当然是中国文艺生活生活里面的极可纪念的事迹。你的译文,的确是非常忠实的,"决不欺骗读者"这一句话,决不是广告!所以我也许和你自己一样,看着这本《毁灭》简直非常激动,我爱它,像爱自己的儿女一样。
    瞿秋白在指出译文的问题后,又诚挚地说:所有这些话,我都这样不客气的说着,仿佛自称自赞的。对于一班庸俗的人,这自然是"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
    12月28日,鲁迅写信回信给瞿秋白,热情地说:"看见你那关于翻译的信以后,使我非常高兴。""我真如你来信所说那样,就像亲生儿子一般爱她,并且由他想到儿子的儿子。……不过我也和你的意思一样,以为这只是一点小小的胜利,所以也很低希望多人合力的更来介绍。"
    在这两封信中,瞿秋白和鲁迅都以"敬爱的同志"相称,这在鲁迅是极少有。只是后来,他在《答托洛茨基派的信》中,把中国共产党人"引为同志"。由此可知,两人的友谊,是何等深厚!
    瞿秋白和鲁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32年夏天。一天早饭后,瞿秋白由冯雪峰陪同,高兴地去北川公寓拜访鲁迅,直到晚间才回来。两个好朋友终于见面了。许广平对两人这次会见的情景,作了生动的描绘:"鲁迅对这位稀客,款待之如如久别长重逢的许多话要说的老朋友,又如毫无隔阂的亲人、骨肉一样,真是至亲相见,不须拘礼的样子。总之,有谁看到过从外面携回几尾鱼儿,忽然放到水池中见了水的洋洋得意之状的吗?那情形就仿佛相似。""鲁迅和秋白同志从日常生活,战争带来的不安定,彼此的遭遇,到文学战线上的情况,都一个接一个地滔滔不绝无话不谈,生怕时光过去得太快了似的。"
    这次会见,使瞿秋白感到振奋。6月间,瞿秋白连续在10日、20日、28日写信给鲁迅,谈他对于整理中国文学史和翻译问题的意见,信都写得很长,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夏天秋来,9月1日上午,天下着雨。鲁迅和许广平偕海婴冒雨来到紫霞路68号。鲁迅之所以特地要在雨天来,也许因为在雨天里少有特务的盯梢。鲁迅来时,瞿秋白无限喜悦在从书桌旁站起来表示欢迎。瞿秋白从桌了里拿出他研究中国语言文学问题的书稿,就语文改革和文字发音问题与鲁迅讨论。
    他找出几个字来,请许广平用广东方言发音。杨之华特地到饭馆去叫了菜,招待鲁迅夫妇。席间与主人谈笑风生,非常亲热。这以后,瞿秋白和鲁迅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杨之华在瞿秋白鼓励下写了短篇小说《豆腐阿姐》。小说写完瞿秋白很高兴地说:"拿去给大先生看看吧。"鲁迅在兄弟中居长,瞿秋白尊敬和亲切地称他"大先生"。因为是习作,杨之华不好意思麻烦鲁迅。瞿秋白说:"不要紧,大先生是很乐于帮助人的,特别是对初学写作的青年。"果然,鲁迅收到小说稿后,当天下午便改妥,而且还改正了里面的错字,分别写出楷体和草书。然后用纸包好送回。《一天的工作》是鲁迅编译的苏联短篇小说庥,共收作品10篇。其中绥拉菲摩维支的《一天的工作》和《岔道夫》两篇,是杨之华译出初稿,再由瞿秋白校改定稿交给鲁迅的,良友公司答应出版这本书。书稿刚刚送出,还没有得到稿酬谢,鲁迅便从当日午后所得版税中抽出60元给杨之华,以贴补瞿秋家生活之用。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使瞿秋白夫妇感激不已。
    白色恐怖弥漫上海,鲁迅的身家性命也不安全。但是,每当瞿秋白和杨之华面临鹰犬追猎的最危急的时刻,鲁迅和许广平总是置自身的安危于度外,成为瞿秋白夫妇安全的最可信赖的保护者;鲁迅的家,自然成为他们最愿投奔的庇护所。
    1923年11月下旬,瞿秋白夫妇得到警报,说是有一个叛徒在盯杨之华的梢。瞿秋白不得不立即转移到鲁迅家中。为了鲁迅和瞿秋白有安全,在甩掉跟踪的叛徒之前,杨之华独自一人在马路上转了三天三夜。瞿秋白请人到街头寻找,遇见她时正值白天。杨之华请那人先走,她自己转到天黑,确信已经甩掉跟踪者,才来到鲁迅家。
这时,鲁迅已于11月11日离沪去北京探望母亲。瞿秋白夫妇来时,只有许广平和海婴在家。鲁迅11月30日返回上海,两家人聚首,分外融洽。杨之华和"大先生"夫妇、海婴及家中女佣,相处很好,使许广平丝毫没有接待生客之感。
    1933年2月上旬,上海中央局得到情报,说国民党特务要在当天晚间破坏中共在紫霞路的一处机关。经过分析,认为瞿秋白夫妇的住处可能发生危险。中央局组织部长黄之容护送他们再次到鲁迅家中避难。2月17日,英国著名作家肖伯纳到上海,当天下午会见了宋庆龄、蔡元培、鲁迅、林语堂、杨杏佛等。肖伯纳在上海停留只有半天,但报刊评论颇多,捧与骂、冷与热,样样都有。鲁迅和瞿秋白决定把这些评论收辑在一起,印成一本书。商定之后便分头进行:许广平跑北四川路一带,从大小报摊搜罗当天报纸;鲁迅和瞿秋白连夜编辑,鲁迅作序言,瞿秋白写卷头语。当月就交野草书屋出版,这就是《肖伯纳在上海》一书。
    鲁迅的《辱骂与恐吓决不是战斗》一文发表后,有些不同意。1933年2月1日《现代文化》第二期发表首甲(即祝秀侠)等四人写的《对鲁迅先生的(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有言》一文,为芸生的《汉奸的供状》一诗辩护,说鲁迅对芸生的批评是"带上了极浓厚的右倾机会主义的色彩",是"文化运动中和平主义的说法",是"戴白手套的革命论"。正在鲁迅家中避居的瞿秋白,看到首甲等人的攻击,即刻写了《鬼脸的辨护--对于首甲等的批评》予以驳斥。这是一篇充分讲道理的论战文章。文中,瞿秋白肯定并且进一步曾了鲁迅文中的正确意见。
    这组文字,生动地表现了这两位文坛挚友和革命同志之间江肩战斗的情谊和协同配合的默契。
    2月底,黄文容到鲁迅家,又把瞿秋白接到中央局内部交通主任高文华家去住,这样频繁的流离搬迁,使鲁迅寝食不安,总想替他们寻找一处比较安全的住房。3月初,鲁迅通过内山完造夫人帮助,在北四川路施高塔路东照里12号租到一亭子间。3月1日、3日,鲁迅两次去看房。4月或5日,瞿秋白夫妇就迁居这里。6月下午,鲁迅拿一盆堇花来到寓所,看望瞿秋白夫妇,祝贺乔迁。小小的亭忆间,经过一番布置,特别是挂起鲁迅手书的"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的联语,竟使满室生辉。
    不久,由于安全的原因,瞿秋白夫妇于6月初,从东照里搬到王家沙鸣玉坊一家花店的楼上。这里是中共江苏省委机关,冯雪峰也住在这里。但7月10日下午,这里的安全又发生问题,必须即刻转移。瞿秋白夫妇决定到鲁迅家去。他们冒着大雨,坐上黄包车,扯下车蓬,安全地到了鲁迅寓所,住了一个很短的时期。这以后,杨之华到中共上海中央局组织部做秘书工作,夫妇俩就搬到机关去住,与高文华家住在一起。大约9月间,一天深夜,突然传来警报,要他们马上离开机关。这时已是凌晨两点钟。瞿秋白和杨之华还是决定到鲁迅家去。他们分乘黄包车,差不多同时到达大陆新村鲁迅寓所的前后门。两个门同时敲响,惊动了鲁迅一家。许广平披衣而起,惊愕地对鲁迅说:"怎么前后门都……?"鲁迅镇静地走近后窗,暗夜中看到后门站的是个女人,片刻,他说:"样子像之华。"他又走向前窗俯视:"哦,是秋白,快开门。"静谧的书房里,鲁迅请瞿秋白夫妇入座,赞佩地说:"你俩和猎狗周旋。险些把景宋(即许广平)弄糊涂了。"瞿秋白和机之华几乎同声歉意地说:"真对不起,惊扰了你们!"许广平端着托盘,送上两碗夜宵。似乎不是热气腾腾的夜宵,而是鲁迅夫妇热诚的目光,使瞿秋白和杨之华感到异常的温暖。
    鲁迅全家是在1933年4月中旬由四川公寓迁居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这里和瞿秋白东照里的家在同一条马路上,相距不足10分钟的路。鲁迅和瞿秋白来往更加方便,几乎每天都可以见面。
    有了比较安全的生活环境,瞿秋白在短时间内,用鲁迅的各种笔名写了一批精美的杂文,由许广平抄过,由鲁迅当作自己的文章寄出发表。
鲁迅是文化革命战线的主将,敌人攻击他,朋友误解他,瞿秋白把正确地评价鲁迅看成当前文化革命战线上的一个重大的具有迫切性的任务。他自信是被鲁迅引为知已的亲密同志和朋友,他了解鲁迅,理鲁迅。他在专心研究鲁迅的著作,夜深人静时,就伏在一张小方桌上写作。花了四夜功夫,写成了《鲁迅杂感选集?序言》。
这篇《序言》,是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具里程碑意义的经典文献。《序言》对鲁迅的杂文作出极高的评价。称誉鲁迅:"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派的诤友!"同时也指出鲁迅及其作品的不足。
瞿秋白反鲁迅及其思想,放在具体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加以考察。他既指出鲁迅思想从进化论到阶级论的发展过程,又指出鲁迅从绅士阶级的逆子贰臣进到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真正友人以至于战士的革命战斗的过程。他把两个过程紧密结合起来,显示出鲁迅不仅是文学家,同时也是思想家和革命家。这个全面的符合实际的结论,足以使人信服。可以说,瞿秋白是对鲁迅在中国新文化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对鲁迅思想形成、发展和特点,给予科学评价的第一人。他在《序言》中所闸明的观点,即使是经过半个世纪,在今天看来也是精彩的。后来的论者,还没有或者还未能完全逾越这个权威的颠峰。
    转眼到了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离开上海到中央苏区。临行前几天,他有一种无法排遣的渴望,一股不可压抑的深情,一定要当面向鲁迅、茅盾辞行,并与他们长谈一次。他是预料到,今后天各一方,难得再有见面的机会。杨之华深深理解他的心情,但为了他的安全,让他晚上去,在鲁迅那里住上一天,第二天晚上回家。
1月4日晚,瞿秋白来到鲁迅家。两个人三个多月没见面,而这一次想见后就将是长久的离别,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但两个人都希望倾听对方的谈话,从中体味战友的深情。晚上,鲁迅一定要让瞿秋白睡在自己的床上,他与许广平睡在地板上。
杨之华在家中,焦急地等了瞿秋白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晚上他平安归来,才算一块石头落地。瞿秋白为实现这次辞行很高兴。他笑容满面地说:要见的都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大先生和茅盾身体都好,海婴也没病。"但在心里,瞿秋白是有点郁悒的,除了惜别之情,也许是因为不得不离开他喜爱的文艺战线,不得不离开这里的肝胆相照的挚友。
    1月9日,鲁迅收到瞿秋白临行前写给他的信。28日,又收到瞿秋白将要到达苏区时在途中写来的信。鲁迅的悬念之心,总算放了下来。
    鲁迅和瞿秋白之间披肝沥胆、生死与共的友谊,摆脱了世俗的利害,达到圣洁的境界。它在中国革命历史和文学史上,留下了最有光彩,最有诗情,最有意义的篇章,可以传诸万世,历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