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情

颠沛流离【刘国钧】

来源:常州市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11-29

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生意人也得饱尝战乱的苦涩。
    1941年12月,当日军正式向香港发起攻击时,刘国钧父子恰好在香港,有家难回,被困在一家小客栈中,凄厉的警报声,不停地在空中响起。每当警报响起时,刘国钧就拉着儿跑下楼,穿过一条街,到对面的防空洞中躲避。
    这天,又是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响起。刘国钧正与同室居住的一位湖南人闲聊,听到警报声后,便向对街的防空洞跑去。正当他踏上对过马路的人行道时,一颗炮弹在他身后响起,刘国钧只觉得被人猛推一下,摔倒在路边几米远的地方。过了一回,当刘国钧缓过神来向身后一看,只见刚才炮弹落下的地方,正巧是那位湖南商人的落脚处,一摊鲜血渗溢在弹坑里。待警报过后,他迅速冲向这位湖南商人消失的地方,只见他那长衫撕成了无数碎片,血肉横飞,溅落在四周,有两颗牙齿,想到刚才谈话时,那口洁白的牙齿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禁一阵昏眩涌起,跌倒在那血肉飞溅的墙边。
    困在香港18天的刘国钧,终于等到了机会:日本人占领香港后,也不愿背个难民大包袱,于是,打出了“市民还乡”的口号,动员难民回农村去。
    刘国钧与刘汉�等便挤进了难民回乡的行列。
 
    1942年10月12日,刘国钧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常州。
    下了车站,便看到一面日本旗在远处飘扬。他本来计划去大成一厂的,但想起来将过中山门,便问道:“中山门有日本兵吗?”
    来接他的第一飞答道:“有的。”
    “那我们就不去一厂了,去二厂。”
    张一飞想起一厂的工人都准备迎接总经理,便劝说:“从中山门走,没事的。”
    刘国钧摆摆手:“我不愿向日本人鞠躬点头。走!”说完,他就大步迈向铁路边的小路,向工厂走去。
    二厂的围墙已坍塌的时,一只老鼠忽地从草丛中窜过。
    刘国钧看着这片当年生气勃勃的厂区,如今已是草深没膝。他从坍塌的厂房走过,步履缓慢而沉重。
    鞠秀英跟在刘国钧身后,什么话也不想说,寒风中一对泪眼闪着幽幽的光芒。
走过二厂门前,运河依危害汩汩东去。刘国钧默默上船,向这片废墟投去了最后一瞥。
    一厂的热烈与二厂的萧索形成了很大反差。
    一千多名员工在运河边等待他上岸。他在一片掌声中,踏进了厂区。
    四年前,这片工厂也是一片萧条。战火中幸存的机器运去了上海,日本派来接管工厂的丰田纺织株式会社的代表看过后摇头,才免于被接收“军管”。不久,日军又通知,凡是不能开工的工厂,机器将全部没收为废铁回炉,留守的华笃安奋力组织抢修,终于以木炭引擎动力做牵引,开出了4000纱绽,使工厂免于“征用”之灾。
刘国钧从一厂“轰轰”开动的机器边一台一台地走过,不断地向工人表示 慰问和感谢。他从工人的热情中,看到了大成公司的复兴希望,心里就踏实,就兴奋。
    “起来,把钞票拿出来!”
    刘国钧从梦中惊起,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才知是真实的生活中,他面临着一场灾难。
    “把钞票拿出来!”
    刘国钧清醒多了,骂了起来:“你们这么笨,我从上海刚才常州,身上哪会带这钞票,要钞票到账房去拿”。
    绑匪没想到被劫者还这样气势轩昂,骂道:“少噜嗦,跟我们走。”
    刘国钧很镇静,起身穿好衣服,西装革履,十分潇洒。正准备走,刘国钧发现随时带的图章不见,便问绑匪:“把我的图章还给我。”
    绑匪不耐烦地:“谁拿你的图章!”
    刘国钧坚持说:“我没图章,你们要钱也拿不到。”
    于是,另外一个绑匪从一个小包里取出图章,交给刘国钧。
    刘国钧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还没跟鞠秀英告别,到时她一定很牵挂的,便停住脚,向绑匪说:“天气冷,我还得加一件衣服。”
    绑匪一脸横肉,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噜嗦。”
    刘国钧上楼后,取了一件衬绒袍子,然后敲开鞠秀英的门。鞠秀英其实早已被吵醒了,心情十分紧张。刘国钧走来,将一枚图章交给她,说道:“有几位朋友请我走一趟,要耽搁几天才回来,图章交给你,再会!”
    鞠秀英怔怔地望着丈夫那坦然的脸,心里紧张消去了许多。
 
    走出厂区时,只见绑匪悄悄在沿路布满岗哨。夜班的机器仍在轰轰响着,刘国钧跟着绑匪上了桥。
    刘国钧走到桥间,对绑匪说:“我是上了年纪的人,深更半夜,路又难走,要两个人挟着我走。”
    绑匪无奈只得吩咐两个人搀着刘国钧走。
    夜色中,他们架着刘国钧向乡间小路疾走。边走边向刘国钧谈条件:“我们是新四军。现在军饷缺乏,要请你帮帮忙。”
    刘国钧听出对方是常州口音,便说:“你也别说你是什么新四军。我听出来了,你也是常州人。我在常州办了厂,许多人有了工厂和稳定的生活。我是常州的功臣,你们应当尊敬我。你们帮我绑来,明天来常州要为之震动,你们要在常州的名誉也要坏了!”
    绑匪被他这一席话问住了,只得骂道:“你说话声音小一些!”
    刘国钧问道:“你们要帮多少忙?”
    绑匪头头说:“500万!”
    刘国钧一听,笑了起来,“你们真是没有数,一个大成厂能值多少钱?可见你们不是新四军,如此没有分寸。”
    绑匪头子说:“我参加新四军时间不长,总部在茅山。你既然有困难,就自己给个数吧!”
    刘国钧说:“50万吧。”
    绑匪骂道:“你这样不老实,我们只好把你送上茅山总部去!”
    刘国钧又大笑起来,“那才好呢,我虽不曾掮过枪,但也稍懂兵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孙子兵法,我也懂,商场如战场嘛!上了茅山,我可以做个参谋!”
绑匪无言以对,只得干笑几声。
 
    一片鱼肚白出现在东方。一条小船,悄悄停靠在芦苇荡边。
    刘国钧被推上了小船。
    绑匪显然算得很精确,必须在天亮之前,将刘国钧弄到湖中的小船上。
    绑匪掏出一声黑布,要将刘国钧的眼睛蒙上。刘国钧说:“我眼蒙着黑布,让岸上人看见,报告日本人或警察,岂不更危险。”
    绑匪一听此言,便说:“那你就到船舱。一进舱,发现张一飞、谢承祜也在舱里。显然,他们又饥又寒,蜷缩在一角。见刘国钧来,他们又惊又喜,谢承祜拉拉刘国钧的衣服说:”总经理,这帮绑匪凶神恶煞一般,你不能对他们那么凶哦!
    刘国钧笑着说:“一飞、承祜,人生总要经过一番磨难的。孟夫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磨其盘骨,砺其心志。我56岁才碰到此事,太晚了。你们年轻,碰到是运气,不要怕,我来了,你们更要紧张。”说完,便将自己带来的衬绒袍子盖在了张一飞身上。看得出来,张一飞在慌乱中匆匆被劫走的,身上只一袭单衣。
    他们相互依偎着。落千丈
    “承祜,你是学机械的,能不能叫你的同学到大成来工作。”
    谢承祜感到很奇怪:现在身陷险境,总经理居然想了这件事,谢承祜答道:“同学是有,只是大成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
    刘国钧说:“大成公司是垮不了的,等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还要大发展,要办一个铁工场,自己生产纺织印染机。我总琢磨,必须要自己造出先进的纺织机器来,不然,永远都是日本的徒弟,我上次去日本,看到丰田株式会社,那发展真快……
    谢承祜打断了刘国钧的滔滔不绝不绝:“总经理,我们还是现实点,先想想怎么摆脱面前的险境,好吧?”
    张一飞也叹了口气:“总经理什么时候都有在做梦,做发展之梦,可现在这窄小的船舱里,哪是做梦的地方。”
    刘国钧摇摇头,说:“你们年青人遇事就急,急什么?绑匪不就是要钱吗?有我在,你们放心好了。”
 
    船舱被打开了,听得有人喊:“请总理经。”
    刘国钧从黑暗中爬进了光明。只见黄昏的太阳,将湖面染得一片金黄。四周全是大片的芦苇,小船就在芦苇的遮掩中。
    昨晚上不曾看清的绑匪,现在都凶神恶煞般的站在船板上。
    “500万,考虑得怎么样啊?”伸出五个硕壮的手指,说道。
    “大了!”
    “那就400万!”
    “大了!”
    “300万!”
    “大了!”
    “200万撑到底了!”
    “大了!”
    “他妈的!我们在前线抗日,你们掏几个臭钱还舍不得!你若再不点头,我枪毙你!”
    刘国钧虽有些紧张,但口里仍不屈服:“好啊,打呀!”
    绑匪头子把伸出的手枪套里一塞,“老子当兵十几年,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油条!”然后,两眼凶光抵近刘国钧:“你真的就不怕死?”
    刘国钧笑道:“你既然在军队混了十几年,难道不知道,一个人不怕死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绑匪头子又收回凶焰:“你这人真是不简单,难怪你能发大财,这样吧,你说个数。”
    刘国钧想了想:“50万吧!”
    绑匪头子说:“太少,太少,100万!至少这个数。”
    争来争去,谈下来是80万元。
    刘国钧说:“要取钱,得有人先回去,把张一飞放了,让他回去筹款吧!”
    张一飞走时,紧紧握住刘国钧的手。刘国钧轻声交待说:“让家里的人放心,不要惊动日本人。”
 
    夜里,船舱里的刘国钧和谢承祜忽然被叫醒,说:“送你们回去!”
    刘国钧与谢承祜走上船来,只见船已靠在一条小河边,从船头伸出四块竹子做的桥板。绑匪手一伸,说:“刘以理请!”
    刘国钧一看这样,眉头一皱:“这样我不会走。”
    绑匪说:“可以走的。”
    刘国钧故意:“你走给看!”
    绑匪果真从桥上健步如飞。
    刘国钧仍然摇头:“你们会走,我不会走,你们两人搀着我走,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我要抓住你们的手,不要你们抓住我的手。”
    “为什么。”绑匪问道。
    “我抓住你们的手,如果你们跌下河去,我可以把你们放了,我不跌下去,如果你抓不住我的手,你们跌下去,要拉我一同下河的。”
    绑匪们笑了起来:“刘先生,你门槛真精!”
    过完“桥”后,谢承祜想想刚才的那滑稽的一幕,问道:“总经理,你真的过不去那“桥”吗?
    刘国钧笑说:“小时候我经常下河游泳,这样的桥哪能过不得,折腾你他们一下,摆罢财神爷的架子罢了!”
    谢承祜也笑了起来。
    梅龙坝,协原布厂。绑匪将从刘国钧身上抢得的戒指、手表又送还刘国钧,刘国钧摇摇头,说:“算我送给你们的吧!”
    刘国钧怕身上还有这些值钱的东西,引来杀身之祸。
    当他们跨进协源布厂大门时,天已蒙蒙亮了。
    这儿是蒋盘发的发迹之地。如今,蒋盘发已去世,由他的儿子蒋鸣文接手。
    刘国钧在蒋鸣文家里遇上了张一飞,喝了一碗粥后,刘国钧立即起身道:“这次我不能久留,得赶紧去戚墅堰,赶上常州开往上海的早车。”
    说完,他们穿起蒋鸣文借来的农民的衣服,向车站走去。
    谢承祜一碗粥还没喝完,就跟着刘国钧在通往车站的小路上疾走。边走边问刘国   钧:“为何这般紧急?”
    刘国钧认真地说:“说不定常州的伪警察就要来乡下起肉票,到时又要敲诈一笔。”
    当他们踏上站台时,从常州开来的火车就到了。果然,车上跳下几名穿黑衣的警察。刘国钧穿着农民的衣服,低着头,在他们下车后就上了火车。
    大家上车后,不禁叹道:“刘总经事算得真准。”
    刘国钧却一脸悲怆地说:“我已经50多岁的人了,对中国的事情,都看透了。”
    列车驶向上海站。刘靖基才将赎票经过向刘国钧详细汇报:
    15日晚,刘靖基从上海赶到常州,正遇被匪徒释放的张一飞被工人们搀扶着回到厂里,大家才知道,总经理被扣押在�湖的鱼船上。刘靖基、何乃扬赶忙通知与匪首接触的管道,立即答应匪徒们的条件。于是,80万无法法币,将刘国钧等人赎出。
刘靖基还告诉刘国钧:“绑票的匪徒也查清了,是国民党江苏保安第九旅干的,为首的是副团长,叫薛红芳。”
    刘国钧点点头,说:“我看他们就不像新四军!”
 
    鞠秀英也在当晚,赶到了上海。
    经过这和番磨难,鞠秀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向老伴倾吐。
    她唠唠叨叨地叙说,使得刘国钧这次被感到了几分凶险和后怕。
    “那天晚上,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就把电灯拉开,在床上坐起来,这时,就看到几个人把布扎在头,拿了手枪,叫我仍旧睡下去,并凶狠地问我有没有手表有没有戒指,我就把戒指、手表都给了他们。他们拿去后,我就穿好衣裳。过后,就听到你要衣裳、要帽子。过民一会儿,你又回来,把图章和市民证交给了我。你被他们绑走后,我听到外面已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就跑到职员宿舍去喊救命,也不知力气从哪里来的,门上的门闩都被我撞断了。职员们听到喊声,就穿了了汗衫出来。跑到外面,看到何乃扬船在厂门口,昏过去了。
    不一会儿,天亮了,一个浑身墨黑的人走了出来。认得的人都喊他联大。原来,这个茶房先生被吓坏了,躲进了大炉堂里,弄得一身墨黑,只剩二只眼珠是白的。张一飞的太太听到张一飞也绑去了,但他在路上赖着不走,就给绑匪拖了走,身上又只穿一件衬衣,以至拖得遍体鳞伤,拖到浦前镇,绑匪就把他丢在那儿了。他找到一家豆腐店烤火,又弄了碗豆浆喝,才回到厂里。
    刘国钧笑着问:“你也急得地上打滚了吧!”
    鞠秀英嘴一撇,说:“自从去年香港事变,人家都说你死了,我吓得哭了后,再没有什么双那次更让人担惊受怕的。这次,也算是习惯了吧!”
    刘国钧叹口气,说:“是呀!人总摆脱不了烦恼的。穷有穷的苦恼,富有富的麻烦。早知今日,还不如就在生祠堂镇上瞎混,至少不让你如此担惊受怕。”
    鞠秀英嗔了句:“你也吓怕了?”
    刘国钧笑道:“本来在绑匪枪口下都不怕,回来听你一说,倒真有点后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