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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东之梦【刘国钧】

来源:常州市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11-29

    从日本回来后,雄心壮志的刘国钧,步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
    首先是刘国钧从日本带回的旧八色印花机终于开动了。在大成纺织公司多了一项产品:印花布。这是前所未有的喜事,试车那天,鞠秀英也来到了车间,眼见在机器的轰鸣中,五彩缤纷的印花布飘然而下,鞠秀英热泪盈眶,叹道“这是苦出来的哦!”
    从日本回来半年时间,刘国钧就泡在这台旧八色印花机上了。
    这台八色印花机只花了0.3万元,而如果买新的则要6万元。当这台机器运回国内后,刘国钧专门修了一间印花工场。但安装后试车却转不起来。于是,刘国钧亲自请来上海轮昌染厂工程师刘绅第来厂攻关,刘国钧亲自为其做助手。但折腾四个月,刘绅第打退堂鼓了:“此本为废铁,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言外之意,自然是刘国钧上了日本人的当。
     刘国钧却不服气,他坚持认为:“这机器在日本时能开动,证明它还是可以用的。”为让机器开动起来,他又从上海请来一位日籍工人相助仍失败。德国人想售颜料,也希望这台机器能运转起来,于是德孚洋行特派来一德籍技师,在机器上扳扳弄弄好几天,也摇了摇头。
    眼见洋人们都摇头,人们信心都没了,冷言冷语也起来了。
    刘国钧却是个犟脾气,从不肯轻易认错,他亲选了一名技工作助手,又从上海请来一位印花工和一名调料工人,俩人原先工资为每日9角和4角。刘国钧自己担当起了开车试车的任务。他不分昼夜地住在车间,脸上擦破烫伤也顾不上。
    那时,大成公司的销售依然十分火爆。他却无心却 聆听各地传来的捷报,一心沉在八色八色印花机上。
    厂里工人见经理这样投入,竟然怀疑起:“经理是不是得了神经病!”
    还有人笑道:“总经理靠两个9角头和4角头来创造奇迹呐!”
    刘国钧却啥也不想听,他在自己卧室悬挂起自己的手书:“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心之所至,无坚不入,意之所至,无远不届”“日日行,不怕千万里;常常做,不怕千万事。”……
     经七个月的奋战后,这台八色印花机终于开动了。
    大成厂成为纺织、染、印全能厂。当年赢利5万元。在这时,他又用这笔利润购买了崭新六色印花车一部,并自刻印花滚筒和设立了花样设计室。
    当八色印花机为大成厂带来了五彩缤纷的金秋,全厂职工都陶醉在胜利的欢欣之时,刘国钧却飞往成都。他决定要向内地求发展,在沿海中外纺织厂厮拼时,主动去寻求新的发展空间。但卢作孚去了上海。刘国钧坐民生公司的轮船顺流而下,来到武汉。无意中谈成了接盘震寰纱厂。
    震寰纱厂因债务沉沉,准备盘卖。他们自从与大成纺织厂有限公司接洽后,特别是久闻刘国钧的大名,知道交给他后必然获利。因此,原震寰的代表刘梅生提出来要合营,而且合营期限仅为6年。刘国钧在谈判中,看中了这位毕业于南通纺织学院的刘梅生。刘国钧欣然答应了刘梅的条件,以6∶4的比例,与震寰合营。刘梅生也深为刘国钧的开明、大度而感动,诚恳地对刘国钧说:“震寰的失败在于人事。因人设事,非亲不用,诸多元老,各霸一方。这次合营,非在人事上加以改造不行!”
    刘国钧笑着说:“痛定思痛,才会明白过来的。”
    不久,震寰纱厂成为大成四厂。刘国钧任命刘丕基为大成四厂厂长,陆绍云为工程师,刘梅生也要为工程师,原震寰的刘寿生为副厂长,大成公司的主要骨干张一飞等前去充任纺、织、事务、总各部主任。同时,又从武汉招收新工人50名,送到常州来培训。又从常州抽调一批技术骨干到武汉修理、调整机器……
    大成四厂的管理和营运都依常州大成的规矩。合营签字后两个月,也即1936年3月,大成四厂试开工!
    大成人在武汉创造了奇迹,一下子就令自诩为“九头鸟”的湖北人目瞪口呆:开工第一个月,就获利10万元!整个大四厂,日夜开工,仍是供货不足,武汉市场上,很快就被大成四厂的产品牢牢占领了。
    正当运河南岸的大成三厂破土动工之时,从日本请来的灯芯绒、平绒的挑割师傅高原来到了大成工厂。
    刘国钧在敬业厅会见了高原。
    高原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个头不高,但结结实实,戴一副黑镜,脸上表情沉郁庄重,但说话时仍保持日本人那种特具的彬彬有礼。
    为使高原在大成工厂安心工作,刘国钧把工厂宿舍楼留给厂长、主任休息的卧室给了高原住,派了厨师专门烧菜做饭。每月给他120元的高薪,另给他好烟好酒招待。厂里并在外厂聘请一名日语翻译,陪同他饮食起居,假日同志陪他到江南名胜旅游。这位在日本只是农村裁缝出身的割绒工,在中国充他享受了“专家”待遇。
高原来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赚几个钱,他十分明白:中国人一旦掌握了技术,他就将回日本去当割绒工,那些好烟好酒也不再是可以享受的奢侈品。因此,他不但在关键的磨刀技术上死不肯教,而且,动不动就对跟在他身边的中国人肆意加上拳脚。
    但中国人并不比日本人笨,高原心理明白。那个被他殴打过的大成厂朱觉生师傅,硬是靠自己琢磨,纺出坯布比高原带来的坯布更好挑割。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帮刚从农村招来的孩子,很快就掌握了割绒技术,总有一天也将会被他们攻不来的。
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回日本去,他有些感伤。当有人问他在中国的感受时,他写下了六个歪歪斜斜的中国字:“中国人,同情无。”
    刘国钧看着这六个字,笑了笑:“对高原,我们也可重奖,但是,我们要让他亲眼看到我们造出的洒芯绒。”
    这个梦想中的目标,已经离大成不远了。
    1937年阴历三月初九,是刘国钧五十周岁的生日。
    大成公司的董事们和同事们希望刘国钧都希望刘国钧能在常州最有名的酒楼摆几桌,庆贺一下。人生五十,能像刘国钧这样创造出如此辉煌的人生,毕竟不多!
    但刘国钧执意不肯。这个平生只有办厂嗜好的老人,舍得不花这笔钱。
    鞠秀英说:“那就在家里,自己庆贺一下吧!”
    刘国钧点点头。
    在儿子、女儿和女婿的欢庆声中,刘国钧举起了酒杯。
    从生祠镇打着赤脚跑出来,到如今已经36个年头了,刘国钧创下了一份偌大的产业。但刘国钧告诫儿女们:事业,需要靠自己去创!我办厂绝不是给你们留下谋生的财富,我只是尽我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你们父亲,是赤着脚从生祠镇走出来的。
    儿女们说:放心!我们也会努力去开创自己的人生道路的!
    刘国钧这才举起杯,与儿女们同饮而尽。
    灯芯绒和平绒的试验基本成功了!
    平绒产品已经试制了一批,准备装盒投放市场。刘国钧兴奋得几夜没睡着:这标志着大成公司的技术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迅速批示“巩固试验成果,添置设备准备成批生产。
    重庆卢作孚来电:请大成公司再去人洽商筹办新厂事宜,越快越好。
    汉口来电:大成四厂走向正轨,利润指标已接近常州大成水平。
    各地办事处纷纷来电:大成产品已在各地形成供不应求的局面。
    广州方面带回消息:试投南洋市场的大成产品已成畅销货,应立即扩大南洋市场。
    从欧州订购的大成三厂的设备已在启运途中……
    呵,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多么壮观而又引人入胜的图画:大成公司像一轮升起的朝阳,前途无可限量。虽然在中国人眼里,五十岁已近事业的尾声,但是,刘国钧却仿佛觉得,一切觉得,一切还刚刚开始,更加壮观而激动人心的场面还在后头。
    当无锡的荣德生向他祝贺大成公司的取得成功时,他毫无掩饰地对拥有中国纺织工业最大份额的荣老板说:“荣先生由无锡西取洛社,我由常州东向横林,我看,二十年后,无锡常州必然连成一片,日里烟囱相接,夜间灯火相望,建成东方第一纺织城!”
    它像美国的东部工业区?或是像日本至大阪的工业走廊?或者是德国的法兰克福工业区?英国的曼彻特纺织工业基地?
    刘国钧陶醉在自己的蓝图中。
    没想到,仅仅数月后,他的大成工厂就被日本人的飞机弹夷一片焦土这地。
1937年8月27日夜,日军飞机空袭常州火车站。
    因为铁路受阻,去上海催货的布商都滞留在常州了。常州市面纱布暴涨,形成了空前的厚利。
    刘国钧想起了当年在奔牛曾走过的险着。战云密布,正是发财的好时机。
    这时,国民党政府有关工商业人士安心生产的告示对刘国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政府说:京沪、京杭之间有三道防线,上海至杭州线,吴江至福山线,江阴至宜兴线。最高当局已下决定要固宁京沪要地,百万大军正在血战,至少能顶半年,那时国际形势必将变化。工商界人士无需作物资转移之准备。
    刘国钧期望的就是这个局面。
    当卢作孚在此危难之机,主动将十分紧张的船运吨位留给大成时,刘国钧放弃了。
    他相信:日本人资源少,利急战,炮声一响,各业皆停,战事若有拖长,不可思议。
    但日本人给他的回答是:炸弹、炸弹、炸弹!
    10月13日,11月18日、20日、21日,日军大批飞机临空,在一阵阵尖锐的警报声响过后,日军的飞机将炸弹倾泄而下。
    整个大成三厂被炸得硝烟全部覆盖了。爆炸后形成的大火,又将厂区烧得一团焦黑。
    大成一厂中弹18枚,毁坏过半。三厂也中弹3枚。
    因为制造“征东牌”棉布而享誉中华的大成二厂,遭受了日军的毁灭性轰炸和燃烧。
    刘国钧的幻想被日本军的炸弹炸得粉碎。
    11月26日傍晚,一辆汽车驶进了满目疮痍的大成二厂。
    车上跳下的正是大成二厂的创始人刘国钧。
    北风呼啸,寒风凛冽。刘国钧满脸悲愤地在寒风中默默而行。
    这儿的一草一木、一梁一栋,都凝聚着刘国钧的半生心血。如今,厂房全坍塌了,那些炸毁的机器,成了一堆横七竖八的废铁,刘国钧这儿摸摸,那儿抚抚,一片泪水一片情。
    就这这爿广益二厂,成了刘国钧崛起的摇篮;就这爿大成二厂,凝聚着刘国钧所有的智慧和心血。他缓缓走近发那台从日本弄来的八色印花机,那个费了刘国钧七个月的汗水的宠然大物,如今,全部成了一堆废铁,从那颜料斗里斜泄而出的红色颜料,像一泓碧血,渗进了焦黑的土地……
    整整绕工厂一周,从运河边走向沪宁铁路,又从沪宁铁路回到运河喧,这片辽阔的厂区,在夕阳的映照下,抹上了血红的惨烈……
    鞠秀英也从车上下来了,站在那片乌黑如炭的车间前,久久地望着丈夫,止不住的泪水直流。
    刘国钧走上前来,掏出手绢,默默地为鞠秀英抹去脸上的泪花,一边安慰鞠秀英:“不要紧的,日本人炸了旧的,我们再造一个新的!”
    鞠秀英抬起头,伸出手抚了抚丈夫的鬃角,苦凄地说“我们半生的心血呀,就这样毁了。这了这厂,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
    刘国钧苦笑判着说:“秀英,我今年才50岁,肯定能看到日本人失败的那天,到时,我还要重建大成,只要我活着,大成就死不了。”
    鞠秀英看着丈夫那坚毅的脸,抹去了脸上的泪花。
云空中,又响起了飞机呼啸之声。
    前几天仍然车水马龙的沪宁线上,如今已静悄悄的,只有两根铁轨,通向远方。
运河上的木船仍如过江之鲫,摇摇晃晃地各自满载而去。
    鞠秀英扶着刘国钧,缓缓回到汽车旁,他们怅然地向被炸弹撕裂过的大成二厂,投去了他们最后留恋、悲伤、忧愤的一瞥。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缕光丝,夜幕重重地低垂下来。他们上了汽车,向着夜幕中的深处驶去。
    就在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日本侵略军杀进了常州。一位名叫野宠的日军士兵,来到了大成二厂。这位一年前曾来大成二厂帮助调试机器的日本技工,也被征召入伍,随着分别侵略者的铁蹄,再次来到常州。当他面对大成二厂如此凄惨之遗骸,也不禁心为之颤抖。
    他在自己亲手安装的印花机上取下了一枚被烧得乌黑的螺钉,放进了上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