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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刘国钧】

来源:常州市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11-29

  1948年8月19日傍晚,上海滩人声嘲杂,沸沸扬扬。刘国钧驱车经过南京路,从车窗看过去,发现路边的电动新闻牌前围着许多人。他仔细往那新闻牌上瞧,不禁心中一震:明日起改革币制,发行金圆券。这个消息怎么事前一点不知道?过去有过币制改革,从来都是搜刮百隆的手段,这次政府又将使出什么样的歪招?
    回到寓所,他立刻给陈光甫挂电话,想从这位政府的外汇平准基金会主席那儿得到准确消息。
    但陈光甫的家人告诉他:“陈光甫不在上海,去了南京。
    刘国钧又赶紧打电话打上海银行的熟人,探听陈光甫离沪的真情。他相信:陈光甫去宁一定与币制改革有关。
    果然,他探听到的内情是:陈光甫被蒋介石召去南京开会,商谈经济改革方案宣布后的各项问题。
    刘国钧预感到:一场急风暴雨将要到来。
    翌日清晨,报童举报纸的叫喊声响彻了上海滩:“300万法币兑换1块圆券”、“4块金圆券兑换1块美金”、“1两黄金兑换金圆券200块”、“1只大头兑换2块金圆券”。
    刘国钧漫步街头,只见满街都是扛着、提着大捆法币前往银行兑换的人们,上海滩的银行挤满了排长队的人们。
     大成公司和安公司在上海商业银行存有黄金和外汇,倘若都交给了同民党,今后大成公司将如可立足啊!更别提向海外发展了。
    刘国钧立即驱车前往陈光甫的寓所,却被告知:陈光甫出席招待留沪立法委员会的宴会。
    又见不到陈光甫,使得刘国钧放心不下,毫无主张。
 
    几天后,陈光甫终于抽空见了刘国钧。这位国府委员,全国外汇平准基金会主席满脸憔悴,痛苦地对刘国钧说:“这次蒋经国到上海来,是要竭泽而渔哟!”
    刘国钧问道:“看声势好像十分浩大。在此形情下,上海商业银行的黄金、外汇都保不住吗?”
    陈光甫叹了一口气,说:“蒋介石已向小蒋交底,必要时不惜借几个人头。所以,蒋经国在上海才如此猖狂。对于国家的金融状况,我十分清楚。明知金圆券是个骗局,恐怕还不得不往里面跳。上海商业银行的黄金、外汇也要送给中央银行,送到那里就等于没有了,可是不送,则难逃大祸呀!”
    刘国钧见陈光甫如此沮丧,也可好安慰陈光甫,然后匆匆告辞。
 
    刘国钧在官场上无依无靠,他不知什么时候一张“传讯”票飞来,使他声誉扫地。每日为此焦躁不安。实在无奈之时,他又去请陈光甫:“如此险恶形势下,该如何是好?”
    陈光甫对着刘国钧的耳边,悄悄说道:“当局已无信心。他们都在忙自己的退路。为今后计,我们也不得不另辟蹊径。”
    刘国钧点点头,他听懂了陈光甫的意思,也正符合他的想法。
    于是,他让刘汉�立即飞往香港,筹备在香港建厂。在这场纷乱中,刘国钧当机立断,抓住放开外汇的短暂时机,立即将10万匹布抛向广州,然后将售款全部转汇香港。以劫后余的10万美元购买美国政府公债,并分别将外汇存于花旗、汇丰银行。还投资到巴西,开办橡胶圆。
    紧接着,他赶到香港,在听取了刘汉�的筹备报告和朱希武等人的考察报告后,确定在香港九龙开办“东南纱厂。”
 
    当1949年到来时,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已经敲响了丧钟。
    人民解放军已经取得了淮海战役的胜利,渡江只是个时间问题。
    刘国钧从香港赶回上海,处理1948年的财务和分红后,便接到了国民党当局催督迁厂的通知书。并警告说:如不执行,将“以破坏勘乱国策,而间接实无异资助共党内乱”之罪,严加惩处。
    对于共产党,刘国钧是既熟悉以陌生。熟悉的是因为国民党的宣传工具每时每刻在宣传共产党,使刘国钧觉得最耳熟的词莫过于共产党。而陌生则是因为刘国钧从没和共产党人打过交道。尽管他的大成一厂已有了地下共产党员,但他一无所知。
眼看共产党就要打过江南来,这爿凝结他一生心血的工厂,就要被共产党人接管。他感觉到忧心忡忡。共产党的口号就是要消灭剥削阶级,要杀富济贫,像过去的李闯王和太平天国长毛们一样……这是他和他周围的人们对共产党的理解。因此,共产党来,凶多吉少,还是先避避再说。
    大成公司董事会紧急决定:将大成三厂和大明纱厂迁往香港。
 
    但两天后,刘国钧的计划又变了。在常州庙河沿大成公司办事处召集的会议上,他向朱希武、张一飞、陈钧、缪甲三做离开大陆赴香港的安排。然后,他激动地说:“国民党想挽回败局是不可能的报纸上的话全是假的。共产党已经注意到我了。要我好好保护工厂。我想通了,共产党渡过江来,就把工厂献出去。共产党要想得天下,就要得人心,不会把我们办厂的人怎么办。从现在起,公司所在上海、常州两地的现金、存货、原料、物资、机器一律不能动,各人按各人的负责范围,尽力坚守,还要造好帐册,不要隐藏,要公开,使大家知道,这样有问题就能说清楚。共产党来了,就把清册献出去。共产党是共产,见我们把产共出来,就不会为难我们。我先去港安排,在香港、台湾,我们都可以办厂,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去台湾、香港,只要我刘国钧有一口饭吃,你们就饿不着……
    说到此,刘国钧已经泣不成声。
    与会的都是跟随他创业的功臣,忍不住也都抽泣起来。
    刘国钧边抽泣、边咬牙说道:“我刘国钧从小挨骂忍饥挨饿不曾哭过,在埠头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哭过。但是,为了这向个厂子,我哭过,日本人炸毁了工厂,我哭过,今天,忍痛抛下这刚复兴起来的工厂,实在叫我心里……”
    刘国钧痛苦地哽咽起来。
    那年的春节是在一片凄凉中度过的。节日的爆竹丝毫不能带给他们欢乐,反而觉得与漫天的枪炮轰鸣无异。
    春节的对联颜色还未褪,刘国钧便携眷飞赴香港。
    收音机缓缓升空,刘国钧看着渐渐变小的大上海,一行老泪,挂在了他饱经沧桑的脸上。
    香港是一座繁华的不夜城。
    但令刘国钧感到苦恼的是满街都是英国话和广东话,所有的街道和建筑都在向他显示着殖民地的疼色。东南纱厂办事处所在地的皇后大道,以及威灵顿街、维多利亚、渣打银行、汇丰银行、英皇御准赛马会……刘国钧那颗敏感的爱国心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刺激,使他总觉得生活在别人的家里。
    他曾无数次来过香港,但这次“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受却格外浓重地笼罩在这座繁华的小岛上,使刘国钧也受到了感染。常常无端想起上海,想起了常州,也想起了长江北岸的生祠堂……
 
    处于商贸竞争激烈的香港,他看到了战后恢复中的英国、美国、日本、他为自己的国家还处在战争中而感到焦急。当国内传来李宗仁与共产党下正在进行“和平谈判”的消息时,这位对政治一窍不通的纺织厂老板又想起了他那被政府遗忘的《扩充纱绽计划刍议》,他觉得那时候政府未把建设提议上议事日程,如今果若实现和平,则中国还要搞经济建设的。于是,他决定重刊凝结了他半生经验和心血的《扩充纱绽计划刍议》。
 
就在刘国钧的书再版后不久,“国共和谈”破裂,人民解放军一夜之间渡过了长江。
刘国钧忐忑不安每日搜巡报纸上关于国内的动态消息。他不知道他的大成厂的命运将会如何。
就在解放军渡江南下之际,与上海、常州的联系通道全部中断。在那些紧张的日子里,刘国钧常常被恶梦所萦绕。大成二厂被炸的情景,又常常出现在他脑海中。
鞠秀英:“你别急坏了身体,就当你没有这个厂子算了。”
刘国钧气呼呼地说:“能算得了吗?那就象是我的儿子,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那比你儿子还亲。如今三个儿子都在身边,还不满足,还要日思夜想那些厂子。你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想开点好吧!”
刘国钧痛楚地说:“我的命根子是我的厂啊!”
 
5月下旬,上海与香港恢复通遇通邮。一封自朱希武手笔的信件,翩然落在刘国钧手里。
刘国钧一看:是黑色碳素墨水,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临离常州时,他给朱希武的秘密约定是:黑色碳素墨水,自由自主,可以相信,蓝黑则为有外力干扰;红色墨水则有凶险。
朱希武的来信中说:“4月23日解放军进入常州,满城人民群众上街去欢迎解放军,解放军纪律严明,秩序良好,工厂仍然在生产,只是原棉紧张,政府正在想方设法调运棉花……
刘国钧读完后,油然而生一种欣喜:竟与自己的想象完全相反岂不令人有一种新奇之感。